謝靈臺的這句話讓方鶴嘴角輕扯出一抹弧度來。他努力壓下臉上的笑意, 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顯現出幾分孺慕的神色來。

他微微低垂下眼眸：“家父自然是最優秀的。別說這裏，就算整個修真界，他都是最優秀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方鶴微擡下巴, 他白皙的面容仿若泛著白光，耀眼得讓謝靈臺有些晃神。他輕輕擡了擡眉，像是逗著小孩似的, 朝著方鶴問道：

“比我如何？”

這四個字謝靈臺說得極為緩慢，他的目光盡數落在方鶴的臉上，自己卻毫無察覺。

比謝靈臺如何？

方鶴頓了頓,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不往遠了說，就說現在方鶴所處的世界, 從四大域到中央大陸，這上面的每一個人都聽說過謝靈臺的名字。

可以說，這裏的每個人都是聽著謝靈臺那個年代的傳說長大的,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曾幻想過自己是謝靈臺。

那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方鶴想都不用想, 就知道謝靈臺在修士們心中的地位。因此他毫不猶豫, 張口就說道：

“那當然是我父親最優秀。”

這果斷的話語讓謝靈臺揚了揚眉。他倒是不意外聽到這個回答, 但是心中也不由有些吃味。

果然, 生恩大過天！

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早就忘了, 這麽幾天是誰在陪著他了。那個什麽父親, 他聽都沒有聽到過聲音。

再怎麽優秀，估計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方鶴倒是不知道謝靈臺下的定論。他們的隊伍向前走了一段路, 直至看不到雷雲後，才停了下來。

跟在他身後的人，大多修為優異，但在這一連串的雷電轟擊下，他們早就疲憊不堪。此時，見方鶴轉身，那一張張面容就這樣仰著，望著方鶴。

方鶴低頭，可以看清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尤其是那一雙雙眼睛，幹凈澄澈，牢牢地鎖在方鶴的身上。

裏面的信任呼之欲出。

方鶴擺了擺袖子，盤腿坐下。遠處雷電劈閃而下的光芒，從他身後劃落，讓他整個人的神情更顯神聖。

“阿彌陀佛。”

方鶴的聲音悠遠流長，雷電轟炸的聲音也只能突顯出他的靜來，在這樣的環境下，眾人只感覺原本躁動的心靈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們沈下心來，望著方鶴。

方鶴輕聲說道：“我的老師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如果說把這個世界想象成地獄，那便是萬丈深淵。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它變成一朵花。”

一朵花？

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連謝靈臺，也饒有興趣地看向方鶴。

一花一世界。

這樣的說法還真是新奇，但仔細琢磨起來後，謝靈臺又覺得這句話意象深遠。

能說出這句話的人，造詣頗深。只不過更讓謝靈臺有些好奇的是——

方鶴怎麽把這個世界變成一朵花？

方鶴擡眼看了一下天，天空黑沈，暗無天日，就像每個人此刻的心情一般。

如果這樣下去，倒是真會讓人感覺到幾分抑郁。

只不過方鶴心中已有成算。他沈吟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倒是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在座的各位幫忙。”

“什麽忙？”賈富貴氣喘籲籲地站在人群的後頭，聽到方鶴這句話，高聲說道。

這才是正常的。不然，他們也不信，僅憑方鶴一人，就能夠帶領他們脫離這個世界。

方鶴看著眾人積極的模樣，微微一笑：“阿彌陀佛，眾位到時便知。”

他這一笑，讓眾人心中有些忐忑。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了一番不好的猜測。

方鶴倒是沒有多說話，他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讓眾人待在原地不動，自己便踱步尋找起空間節點來。

他將自己手裏的靈石一塊又一塊地塞進找到的節點處。眾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與平常陣法師的不同的是，方鶴手中的靈石一旦按進節點中，便好似被空氣給吞沒了，再也找不到。

靈石與環境渾然一體。

眾人奇怪地看了幾眼，但他們大多不是陣法師，看不出方鶴布陣手法的巧妙，只覺得有些新奇而已。

反倒是謝靈臺，他的目光微微一凝，靈識都閃現出極為劇烈的波動來。

他沒有想到，方鶴在陣法上的天賦如此優異。

謝靈臺之所以能看出這一點，並非是因為他懂陣，而是因為這個手法……

他就在之前，原封不動地跟方鶴說過！哪裏知道，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他便做出來了。

當真是不可思議。

方鶴歡快地將手裏的靈石塞在了空氣中。這裏的空間規則極為混亂，破曉多多，方鶴的眼睛隨意一掃，就能找到一個插靈石的地方。

很快，這片空間上下左右的位置，幾乎都塞滿了靈石。坐在這片天地裏的人，他們的感覺更為明顯。

隨著方鶴手中的動作不斷變化，他們周圍的空間更為穩固，游蕩在空中的靈力也逐漸趨於穩定。

他們感覺身子暢快了很多，還沒來的及詢問方鶴，便感覺到周圍的視角一變。

原本昏暗的天空霎時間變得明亮起來，他們不由地用手遮住了眼，直至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後，他們才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是一間極為整潔的房間，相較於修真世界遙遠的、廣闊的疆域來說，這個房間十分狹小。不僅如此，在這片區域裏，居然還滿滿當當地擺放著黃色的桌椅。

向來習慣自由飛翔的修士們，還是頭一次憋屈地窩在一個小地方。他們低頭一看，便看到一張雪白的卷子擺放在他們的面前。

這張卷子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他們頭疼欲裂，卻不敢離開座位半步。

此時此刻，所有人在陣法的影響下，都好似成為了地球上普普通通的一名學生，而且都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一個差生。

眾人拿起擺放在試卷旁邊的筆，拿起來在卷子上面，一個字一個字地點了過去。這些字分開來，他們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們都不認識。

這些東西是什麽鬼？

小明為什麽又打翻了一瓶墨水，他為什麽還要去煎燒餅，他後來為什麽還成了老師？

這些問題簡直讓人崩潰。然而這還不是最喪心病狂的事情。

“這個地理，是什麽東西？我怎麽知道，北域在幾千年前是什麽形狀的！”

“化學？化學？這兩個字什麽時候放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新的名詞？”

“我的天哪，我為什麽要寫這個東西，方鶴我恨你！”

咆哮聲和哀嚎聲從地面上傳來，方鶴看他們神情淒慘而又痛苦的模樣，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有些東西，就算跨越了空間和時間，威力也依舊迅猛。

方鶴擡眼，毫不猶豫地將“黃粱一夢”的技能使用了出來，他的右手拿著一塊記憶靈石，將眼前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地記錄了下來。

虛幻的氣息重組，將盤坐修煉的人影覆蓋。

一陣濃霧遮擋住窺視，空氣中隱隱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再加上那從來沒有停下來的哀嚎聲，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場慘烈的廝殺。

雷雲上的人都能隱隱聽到這不絕於耳的尖叫聲。他們忍著痛，將靈識向外延伸，聽到的聲音便更為清晰。

他們嘗試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靈識無法滲透進那片濃霧中。如果想要強制進去，他們進入的靈識反倒會全部消失，失去聯系。

這麽多地靈識一下子消失，給人帶來的傷害是巨大的。雷雲上的人只覺得腦子刺痛，一下又一下的，他們的臉色也在這一瞬間蒼白了起來。

然而，此刻這些人的臉上只有慶幸。即便他們看不到濃霧裏面的場景，但通過這聲聲慘叫聲，他們依舊能夠猜測出裏面的場景。

想來，定是血流成河，伏屍萬具。

瘋魔和尚！

魔僧方鶴！

這兩個詞在眾人心中反覆浮現，他們現在都停不下來內心的不安。

尤其是……這慘叫聲響了足足有一兩個時辰了，依舊沒有停歇。

眾人抖了一下，就連偷渡者都不由地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原以為他們這堆人窮兇極惡到了一定的地步，沒想到有人居然比他們還狠。

這人死就死吧，還要在死之前折磨這麽久！簡直太可怕了。

在這裏的所有人，毫無任何懷疑，跟著方鶴一起走的人已經死在了那片大霧裏。

呸！

魔僧方鶴。

事實上，不只是他們，就連這片小世界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常。

它積累在雲朵上的雷電一直都沒有向下打過一道雷。

顯然是騙過去了。

方鶴尋思著差不多了，滿意地將自己手裏的記錄靈石收了起來。他站在原地，欣賞了一下面前修士們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

方鶴甚至註意到，坐在人群末尾的賈富貴，鼻涕淚水橫飛，臉上都充滿著驚恐的神色。

他們或許是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無措和慌張，整張卷子都是空白的，看不見任何會做的題目。

一個個陌生的文字直往他們腦海裏竄，逼迫他們前進。就連眾人一向平靜無波的心跳，都在這樣緊張的氛圍裏加快了速度，“砰砰砰”的，如同鼓點密集地敲響在心間。

這簡直太可怕了！

放眼望去，幾乎沒有人的表情是平靜的，就連天驕榜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們的面色都是一片慘白，仿佛被蹂躪過一般。

謝靈臺：……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話中掩蓋不住滄桑和疲憊：

“你對他們幹了什麽？”

謝靈臺著實有些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樣的遭遇讓這群被稱呼為天之驕子的人露出這樣生無可戀的表情。

刀山火海，他們都不怕。就連那疼痛至極的雷電，這些人也硬抗抗了過來。

他們還怕什麽？

方鶴眨了眨眼睛，神情極為無辜。他也沒幹什麽，就是將地球上考試的場景重置在陣法中。這些人對他的戒心雖有，但並不強，很容易就讓方鶴得逞了。

陣法運行到現在，方鶴還從來沒有進去看過。此時聽到謝靈臺的問話後，方鶴將自己的靈識沈入陣法中。

好半天，他才舔了舔唇，將靈識從陣法中抽了回來，張嘴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原來進行到改試卷這一步了！”

誰說這屆學生質量好了？他剛剛看了一下，那正反兩面的試卷，雖然全部被填滿了，但答案旁邊都是鮮紅的叉叉。

大大的鴨蛋落在試卷正上方，格外顯眼。

方鶴輕輕咳了一聲，將陣法解開，底下的修士們一個接著一個睜開眼睛，他們的神情有些恍惚，分不清夢裏還是現實。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落下方鶴身上時，竟然齊刷刷地變得兇狠了起來。

“方和尚……”這裏面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方鶴打斷了，他一本正經，面色如常地對著眾人說道：

“恭喜眾位施主。”

方鶴口中的眾位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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